以前她求神卻從未問卜。

 

大大小小的考試前，她總跟著爸媽到廟裡拜拜，裊裊的香煙傳遞著眾人誠摯的祈求，神明也真的一路保佑她，念書、交友、結婚、生子、工作都順順利利。

 

想擁有自己的窩之後，她開始到處問卜。

 

一開始是問能不能搬出婆家。公婆對她很好，想搬出來只是因為生活空間真的太小，一家四口擠在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接連排起來的空間，她的心靈和身體都被壓縮的無法伸展，籤詩的第一句：「子有三般不自由」，她心驚於神明居然知曉她身心靈都被禁錮。

 

幾年之後，房價飆升，當初念書比她笨拙的幾個朋友都因買房賣房成了財子富婆，她忍不住心癢手癢，也開始奢望在天龍國裡買個房子，一間三房兩廳兩衛、使用面積二十五坪的房子，開價兩千五百萬，仲介匆忙得跟她說：「你有三十分鐘的時間考慮，三十分鐘之後，沒有回應就算放棄，還有很多人要帶看，我先走了。」兩千五百萬，要十幾年不吃不喝才能賺到的金額，只有三十分鐘可以決定？她在附近閒逛，看看週邊的環境，走著走著看到一間媽祖廟，趕緊進去求一張籤，籤詩劈頭就說她這樣東奔西走都是一場空，不要再徒勞無功白費力氣了，這次她更驚訝了，舉頭三尺的神明真的看見她的一舉一動。

 

許久沒連絡的阿姨打電話來，支支吾吾的請她陪著去看醫生，阿姨沒生女兒，從小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媽媽不給買的花俏髮飾洋裝涼鞋，找阿姨撒嬌就對了。她陪著阿姨去看醫生，驚訝著怎麼大半年不見，阿姨背駝的好厲害，身上還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難道是人家所謂的老人身體的味道嗎？    

 

大醫院裡人來人往，叮咚聲不絕於耳，每一聲叮咚都像玩具開關似的，按下去就有人會跳起來走進診間去看診。大多是一個人走進診間；有些是外傭推著輪椅進去；有些是媽媽手牽著一個，背上再揹一個，伴著小孩哭鬧聲進去；也有一家子簇擁著長輩熱熱鬧鬧地進去，彷彿參加宴席似的；很少她這個年紀陪著家人來的。大家都在上班吧？就像阿姨也說表哥表弟都在上班，沒人有空陪她來。

 

 叮咚！阿姨顫巍巍地起身，她一手撐住瘦骨嶙峋的阿姨，慢慢走進診間。

 

「哪裡不舒服啊？」醫師親切的詢問。

 

「我去拜拜問神，神明說我要來看醫生。」

 

 她大驚，原來要不要看醫生也要問神明，身體不舒服就要看醫生啊，有必要問神明嗎？又羞愧的想起自己沒房子住就要去買房子，這麼簡單的事還不是去問神明！

 

「阿嬤妳是要看叼位？」

 

 阿姨緩緩的撩起上衣，右邊的乳房沒看到乳頭卻只見一個又深又黑像棗子大小的凹陷傷口，臭味隨著衣服撩起而散佈小小的診間，她立刻摀住口鼻，隱隱作嘔。

 

醫師的表情很複雜，像是責備又有點同情。「阿嬤妳那耶放到今嘛？」

 

「我都不敢來看啊！我家那個已經先走去了，我不怕死啦，是神明說要來看醫生，我才來的喔！」

 

「阿嬤，你這要開刀啦！」

 

「醫生，我這甘唔金嚴重？」

 

「要開刀割掉，拿去檢查。」

 

「神說要來看醫生，沒說要開刀呢。」

 

醫師轉向驚魂未定的她。「你是家屬嗎？」

 

「我是她外甥女，醫師你先跟我說，我會轉告她的兒子。」

 

「我們高度懷疑是乳房的惡性腫瘤，因為傷口有感染及潰爛情形，所以先開幾天口服抗生素，降低發炎紅腫的情形，等一下會安排電腦斷層檢查，看看影響的深度以及是否有轉移情形，最好盡快住院安排手術。」

 

 她耳邊嗡嗡嗡的聲音不斷作響，阿姨很快又穿好衣服，把臭味及真相都藏在裡面，跟她一起走出診間。

 

「你不要告訴別人喔！」阿姨說。

 

「表哥和表弟算是別人嗎？阿姨，你怎麼放到現在，這個傷口，都發臭了，他們都沒發現？」她有點生氣又心疼。

 

「我不怕死啦！你姨丈回去了，我一個人沒要沒緊啦，你表哥有兩個孩子要讀大學，每天做兩份工作操得要死，你表弟也是每天加班，做人不快活啦！卡早回去卡昧甘苦。」

 

「安捏你為什麼來看醫生？」

 

「神明說要來的，我不能不聽神明的話，不然死去也昧快活。」

 

 她陪著阿姨去拜拜，謹慎的向神說明事情的始末，一字一句的慢慢說清楚，邊說邊掉淚、又跪又磕頭，手抖腳顫的求了一張決定阿姨命運的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