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位上的雞肉，一種白亮黃澄、另一種是淺棕深褐，她前面的兩個顧客各選了一種，愈發
讓她猶豫不决。
「這兩種有什麼不同？」她怯怯的問。
「你不曾買過我的雞肉喔？如果是第一次買，我建議你買原味，吃吃看肉質你喜不喜歡，
喜歡的話再嘗試醃燻口味。」
她還沒做出決定。
「小朋友大多喜歡煙燻口味，有些小孩不敢吃白白的雞肉；老人家就比較喜歡吃原味。」
她很快選了半隻淺棕色帶著閃亮油光的雞。
老闆娘的刀俐落的落在雞肉上，她帶點興味的問老闆娘：「當媽媽的總是顧老的，為小的，
那通常媽媽自己比較喜歡吃哪一種？」。
老闆娘若有深意的看著她，笑著回答：「媽媽都吃剩下的。」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買菜時，她真的很少想起自己喜歡吃什麼。老公有痛風，海鮮、蚵蛤、花枝、魷魚不買，
大兒子喜歡吃海鱺、芒果、豆芽、高麗菜，小兒子喜歡吃鮭魚、葡萄、冬瓜、空心菜，
健康抗癌的綠色花椰菜、番茄、甜椒一定得買，看著大家吃得高興，她煮得也更起勁。
當早餐的香菇素菜包加上竹筍肉包共十顆、鱈魚、海鱺、鮭魚、鮸魚各一片、五十元的吻仔魚、
空心菜、番薯葉、韭菜、小白菜、芹菜各一把、絞肉一斤、芒果兩顆、香瓜兩顆、葡萄一盒、
豆干半斤、木耳少許、板豆腐四塊、紅味噌和白味噌各一盒，再加上半隻一盒的煙燻雞肉，
她兩隻手臂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塑膠袋，還惦記著去銀行領錢，要付娘家媽媽新床的錢。
她幫媽媽買了張新床，舊的床墊不知是彈簧壞了還是怎樣，睡起來不平穩，一翻身就發出聲響，
舊的床頭木板崩壞，媽媽也從來不說不怨，當媽媽的就真得這麼委屈隱忍？
她才不要委屈隱忍，她是時代新女性，經濟獨立，也嫁了好老公，她想買的要買的從不用
看人臉色，可以自己做主，可她想買的要買的也都還是為了她的家人。
應該是巨蟹座的關係吧！她想。
路邊白髮阿嬤面前一盆地瓜，「自己種的，醜醜得不好看，煮湯、蒸熟或用烤的都很好吃。」
阿嬤拿了一條帶土的地瓜遞到她面前，地瓜細細瘦瘦、歪歪扭扭，阿嬤的手指也是，隆起的
指節載著滿滿的往事，粗皺黝黑的皮膚記載著曬過阿嬤的陽光，她想起阿婆。
阿婆十八歲就嫁到她們家，農事家事雜事一肩挑，平常種稻之外，還種菜從田裡挑到鎮上去賣，
逢年過節時興高采烈地從中壢走回關西的娘家探望父母親友，跟她姪子說起這件事的時候，
年幼的孩子還說：「阿祖好笨，怎麼不知道坐車，還用走路的呢？」
阿婆的手很粗很厚，手指歪七扭八，指節凸起變形，年輕時戴上的戒指拿不下來，手指的指腹
永遠都是一條一條粗黑的指紋，不知是番薯葉的菜汁染的？還是泥土灰塵日積月累印的？
阿婆的手也是她的玩具，食指最前面的指節旁有一顆珠珠，就在指甲基部到指關節中間，珠珠
是從皮下隆起，有點彈性，不是很硬，按下去會往外或往內稍微滑動，每次回阿婆家過暑假，
陪阿婆看電視時，她都像摸佛珠似的很神聖的從中間按下去，再從外面推進來，最後從裡面壓
出去，就這樣來來回回磨增良久。
有一天，珠珠變大又變腫，彷彿多了一個指節，她伸過手去，阿婆躲開，「會痛，不要摸。」
她嚇壞了，珠珠被她弄破了嗎？連粗壯如阿婆都說痛，一定很不舒服。阿婆不肯去看醫生，
在她驚嚇的大哭大鬧之下，她和阿婆都被爸爸帶到醫院。
醫生把紅腫的珠珠消毒之後，用打針的針頭尖端，劃開珠珠的外層，她伸長脖子湊過去看，
沒有流血，反而流出一些果凍樣的透明黏稠液體，醫師用棉花棒在珠珠週圍輕拭，一點點的
液體又再度流出，漸漸得只剩少許血液流出來，醫師輕巧地在珠珠上塗藥膏，最後再用紗布
紙膠包起來。
阿婆的手指包在紗布裡，看起來很整齊又乾淨，醫生說阿婆的珠珠是肢端黏液囊腫，常見於
中年以後的人，對健康沒有影響，可以劃開把黏液擠出來，也可以做冷凍治療，或是以雷射
破壞囊腫的結構，用手術切除也是治療方式之一，不過還是有復發的可能。
阿婆的珠珠在治療之後變得比較小，不紅也不腫，靜靜地跟阿婆的手和平共存，阿婆的手還是
一樣歪七扭八，阿婆還是一樣愛她，只是現在在另一個世界。
阿嬤幫她挑了一些地瓜，邊挑邊說：「卡小的，你就洗乾淨，放在米裡面煮成番薯飯，小孩子
愛吃；若是老人家 ，你就挑卡大的，用烤的，甜甜香香的很好吃。」
看了她一眼，又自顧自地說：「地瓜可以防癌抗老化，你自己也要記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