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跟好朋友說真心話的內容是：「我不想再讀書了！」同學告訴老師之後，下課時她被著急的導師留下來心理輔導連續兩週。肯定上北一女的高材生不想讀書，老師要拿什麼成績去交差？

 

高一午修時間，全班鬧哄哄的，她都不知道大家在high什麼？一個人躲到圖書館看完了所有的瓊瑤小說，某一天碰巧把這自以為壯舉的事告訴坐在她隔壁的同學，隔天全班馬上當她是花癡般的看熱鬧。

 

大學時交男朋友，所有的事都一股腦的告訴他，他聽她說的事，也說自己的事給她聽，她想：就是他了，終於找到聽她說真心話而不當她是笑話的人。結婚後，頭幾年還好，睡前還有甜蜜的枕邊細語，久而久之，話題不外乎小孩的教育、房子車子的貸款、公婆爸媽的紅包等等，說的話漸漸少了、乏味了，連看著人也不曉得說什麼好，有時向他抱怨公司的同事太機車，他竟回話說：「別鬧小孩子脾氣，好歹要撐到貸款還完！」

 

她的孩子們倒是很貼心，每天噓寒問暖的：「媽媽，妳會累嗎？我幫你按摩好不好？」聽到這種話，怎麼會累呢？她總是故作堅強：「還好啦！你上課累不累呀？」真的累到不行，坐下來讓兒子按摩，想抱怨同事上司的話都到嘴邊了，想到自己不是教小孩不要說同學的壞話嗎？又硬生生的把話吞下去，還擔心遲早有一天會內傷積鬱而終。

 

之前，她什麼話都跟父母說，高興的、驕傲的、心酸的、不如意的、天南地北的說，出嫁的女兒每天打電話回家說個半小時，爸媽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台北的人怎麼那麼奇怪呀？我們鄉下人都不會這樣啊！」父親過世後，她選著話跟媽媽說，太沮喪的不說，太難過的不能說，太傷心的絕對不說，就這樣，每天說的大概就是：「吃飽沒？今天你那裏有下雨嗎？」「我們這裡早上有地震，你有感覺到嗎？」

 

她的心真的大地震了，只是沒人感覺到。她去做抹片的時候，醫師說她感染菜花。她嚇壞了，問道：「為什麼會感染這個？」醫師一臉鎮定，見怪不怪的說：「菜花的學名是尖圭濕疣，經由性行為傳染，是一種人類乳突病毒感染的疾病，我們可以做病毒型的鑑定，看看你罹患子宮頸癌的比率會不會升高，不過一定要治療才行，深處的感染可以用電燒治療，外陰部的部分可以考慮請皮膚科醫師進行液態氮冷凍治療，或是塗抹外用的藥膏；另外你的性伴侶也要一起檢查，否則會再乒乓傳染。」她大聲說：「我的性伴侶只有我老公啊，為什麼我有他沒有？」醫師問：「你確定他沒有？」她氣急敗壞的回答：「他都沒說啊？」卻又心虛的想到他會向她說嗎？他有多久沒跟她好好說話了，就像今天她回去要怎麼向他說啊？

 

她終究沒向任何人說。電燒治療過的部位痛徹心扉，她照常上班工作；傷口流著滲液，她還是溫柔的陪小孩寫功課；心裡淌者血，自己往內吞；眼中滿溢的淚水，在蓮蓬頭下散成水珠沖向旋轉的漩渦。

沒說不代表沒事。她的傷口癒合不良，血液慢慢的流失，加上吃不好睡不著，身體越來越虛弱，某天她從影印機下方拖出卡住的影印紙，旋即起身繼續印文件時，引發姿勢性低血壓倒在自顧自閃著光線的影印機旁，秘書叫了救護車，刺耳的喔咿喔咿聲轟動整棟辦公大樓，衝進公司的消防員動作迅速的把她抬上擔架，一路上她眼前黑影幢幢，好多人叫她的名字，還有不知哪裡來的聲音叫她加油，她就這樣風馳電掣的被送進急診室。

 

她醒了，卻不敢睜開眼睛，她聽見醫師跟老公解釋病情：「你太太因為感染菜花，電燒手術後傷口照顧不良，流血過多導致貧血，才會昏倒，回去要好好照顧她。」

 

他什麼話都沒說也沒問，真的照醫師的指示好好照顧她，不准她下床，不讓她做家事，幫她請了兩星期的病假，也替自己請了事假，小孩出門上學後，就載她出門兜風，照時間帶她回診，兩人像是又談了一次戀愛，只是這次什麼話都不必說……